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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教室的回声

后山废弃的向阳小学拆到一半就停工了。包工头老李蹲在水泥管上,正嘬着烟屁股,一脸无奈地说道:“东头那排教室邪门得很,推土机开过去就熄火,一到夜里,总能听见有娃娃背课文的声音。”说着,他抬手掸了掸安全帽上的灰,接着讲,“九八年洪水冲垮了礼堂,一下子压死了三十多人。当时救援队去捞尸体的时候……还听见墙里有拍球声呢。” www.tvboxnow.com2 e* _; U( |- m3 S$ s
我和发小强子听到这话,不禁交换了一下眼神。我们可是镇上最后一批见过这学校还正常运转的学生,对这地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——那掉漆的雷锋像,裂得像蛛网一样的玻璃黑板,还有那永远弥漫着粉笔灰的走廊。强子晃了晃手里的万能充,故作镇定地说:“怕个球!正好去拍点素材发小视频。” 学校的铁门早就被拾荒的给拆走了,操场里的荒草长得老高,都淹到膝盖了。我们走在上面,脚下的碎玻璃发出清脆的响声,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潮湿的旧书味道。突然,强子踢到了个东西,捡起来一看,是半截塑料眼镜腿,镜片早就碎没了。“这不会是王老师的吧?”强子的声音有点发虚。当年教语文的王老师,就总戴着这样的眼镜教训我们:“课文背不会,就不许吃饭!” * i1 j3 m3 ^4 M9 F
我们走上二楼走廊,墙面就像长了癣一样斑驳。消防栓箱的玻璃碎了一半,里面还塞着一团暗红色的抹布。我拿树枝把它挑开,强子手里的手电光猛地哆嗦起来——哪是什么抹布啊,分明是一件糊满泥巴的小号校服,校服左胸绣着的名字已经被血渍染得变成了褐色,依稀能看出是“四年二班 张建军”。 www.tvboxnow.com7 |( ~/ w4 h" S5 s: S, }
“别他妈自己吓自己。”强子嘴上这么说,却还是把校服甩进了草丛,可他手里的手电光晃得更厉害了。月光从没有玻璃的窗框洒进来,照亮了尽头教室的门牌:第三教室。这教室的门板新得刺眼,和周围脱皮的墙面显得格格不入。 “吱呀——” 门自己开了一条缝。 强子一边骂着脏话,一边一脚踹开了门,顿时,霉味混合着石灰粉扑面而来,呛得人直咳嗽。教室里,二十套朽烂的课桌椅东倒西歪的,可黑板却光洁如新。我用指尖蹭了蹭黑板槽,捻起一撮还没化掉的粉笔灰。“难道有人来过?”我刚说完,强子还没来得及回应,最后一排突然响起“咚、咚”的拍球声。
; Q3 M, D" \8 F6 i0 A( o“谁!”强子抄起半截桌腿,大声喝道。他用手电光束刺破黑暗,照见墙角立着一个瘪气的破篮球。水泥地上有一圈深色的污渍,像是被血泡透了又晒干的样子。我走过去踢了踢篮球,篮球底下露出半张泛黄的考卷。作文题是《我的理想》,下面用铅笔写的字歪歪扭扭:“长大要当消防员,像爸爸那样救好多好多人。”署名的地方晕开了一团墨渍,隐隐约约能辨认出“张建”两个字。
7 E# G: T- R* Ptvb now,tvbnow,bttvb“建军他爸……”强子的喉结滚动了一下,“就是洪水时带队救人的消防队长。” 这时,一阵阴风吹进窗户,黑板发出刺耳的刮擦声。只见一根白色粉笔自己竖了起来,在黑板上哒哒地跳动,写下一行字: 理想实现了吗? 强子像是着了魔一样,鬼使神差地伸手去摸粉笔字。就在他指尖触碰到黑板的瞬间,整间教室陡然亮得如同白昼!二十套桌椅变得崭新锃亮,穿着蓝白校服的小学生们齐刷刷地坐着,后墙的奖状栏上贴着“1997年度优秀班级”的奖状。穿着灰色中山装的王老师扶了扶眼镜,说道:“翻开课本第58页……” ; r1 f" `4 _. M  G  S
“强子快看!”我赶紧拽了拽他的胳膊。这才发现,所有学生的后脑勺都凹着碗口大的坑,头发里糊着水泥碎渣和血痂。张建军的位置是空着的,桌上摆着一个消防车模型。 强子突然直勾勾地走向讲台,拿起粉笔开始写字。他的姿势僵硬得像个提线木偶,指甲缝里还渗出血珠——那根本不是强子平常的字迹!血红的笔画在黑板上蔓延开来: 礼堂梁柱蛀空了没人修 体育课改成安全教育 领导说没有预算 王老师猛地扭过头,碎镜片后的眼睛变成了两个血洞,大声吼道:“教学进度要紧!”
" k& _% k6 m/ q9 i. s说着,他抓起铁皮文具盒砸向空座位。消防车模型“哐当”一声倒地,车身裂开的地方露出半截小指骨。 突然,这一切幻象都消失了。强子瘫倒在地上抽搐着,满手都是粉笔灰和血混在一起的痕迹。窗外传来“呜呜”的引擎声,紧接着,两束车灯刺破了夜幕——竟然是一辆锈得像铁骷髅一样的老式校车!前座没有司机,方向盘却自己转动着,车门“咣当”一声弹开。 “建军在车上!”强子突然指着车尾窗喊道。模糊的玻璃后贴着一张惨白的小脸,额角还在渗着黑血。我赶紧拽起强子往楼下跑,身后黑板传来指甲抓挠般的刺啦声。我回头看的那一瞬间,汗毛都竖了起来:黑板裂开了像蛛网一样的缝,几十只水泥灰的手正从里面往外扒! 校车的引擎突然轰鸣起来。强子像是中了邪,一下子甩开我,狂奔着去追校车,嘴里喊着:“等等我!说好带你去游……”最后那个“乐园”字还没出口,他就被消防栓绊倒,栽进了草丛里。校服袖子挂在了锈铁管上,“刺啦”一声撕开了一道口子。 等我把强子拖到校门口的时候,他胳膊上赫然多了一圈青紫的手印,五个指痕清晰得就像是烙上去的。包工头老李举着强光手电冲了过来,光束扫过强子胳膊的时候,他突然僵住了,说道:“这手印……当年扒出来的那些尸体上都有!” tvb now,tvbnow,bttvb. i  Q& U9 z2 L* `5 {
后来,施工队用水泥封死了第三教室。从那以后,经过的人都说能听见拍球声,有时候还会混着消防车的鸣笛声。强子的左手落下了病根,每逢阴雨天,就会浮现出乌青的手印。去年清明,我们回镇上,发现操场立起了一座崭新的消防纪念馆。开幕当天,电子屏突然雪花乱闪,红色跑马灯循环闪现出三行字: 理想实现了 礼堂重修了 我们呢? 强子盯着玻璃展柜里的消防车模型,一句话也不说。模型底座刻着两行小字:“张建军 1990 - 1998”。而模型轮胎上,还沾着一点风干的水泥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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