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懶得再說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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朋友送我一本小書《巴黎的憂鬱》（遠流版），才讀到第二篇〈老婦人的絕望〉，我就真的憂鬱起來。說：有一位瘦小乾癟的老婦人，看到一個漂亮的小孩兒，大家逗他說笑。老婦人見這美麗的小生靈像自己一樣脆弱，也沒有頭髮和牙齒。她走近想對他微笑一下，撫摸一下，可孩子嚇壞了拚命掙扎尖叫。老婦人躲到角落哭泣……「衰老的女性真悲慘呀！討人喜歡的青春已過去啦！連我們想寵愛的幼兒都懼怕我們了。」 配上黑白版畫，垂首坐在椅上的老婦深陷於孤獨衰傷絕望之中。讀了真讓人不由得憂鬱起來。 作者是法國天才詩人波特萊爾，46歲去世。還沒嘗到老年的滋味呢，我不禁反抗了：喂！老真有那麼可怕絕望嗎？青春雖已逝，夕陽還燦爛著呢！ 全世界似乎都人口老化，甚至有專家預言2050年以後，銀髮族會掌管社會，因此談老近來已成「顯學」了。我已經老了很久，因此常有年輕人問我老後的經驗，也曾和其他活得「老而好」的銀髮族接受訪問。並且很榮幸受邀推薦一些談老的書籍，中外都有。我發現老年活得好的人，大約都有幾個條件：有點老本，不完全靠子女供養。有基本的健康，可以行動自如。有朋友，能談談或一起活動。有開朗的性格，獨立的能力。有求知的興趣，不害怕改變。有嗜好，不會成天無所事事。 活得不快樂的銀髮人有的並不缺錢或健康，而是受制於性格。愛挑剔的人總能從雞蛋裡挑出骨頭來，愛抱怨的人看什麼都不順眼，愛自憐自怨的人老認為別人對自己不夠好。這些性格越老越顯著，因為年輕時要忙的事少了，時間多了，不找點「麻煩」太無聊了。而家人常常是最方便的對象，奇怪的是大多數男性會針對配偶，女性則對女兒或媳婦。 還有不少活得艱苦的銀髮族是真正貧困、長期臥病在床、失智、家人無力照顧的，這些一定要政府有完善的政策，落實執行才能改變。養老院貧富的差距很大，富人住的是享受，貧民住的可能被虐待。政府能照顧這些老人嗎？跟他們談快樂老年是讓人慚愧的。這是我懶得再談老的心情。 不過既然抗議波特萊爾描述老婦人的絕望，那就來看看活得晚霞燦爛的銀髮族吧。國發會公布2014年上網購物的銀髮族消費力，是青壯年人的兩倍，因為他們累積的財富比較多。銀髮族上網的人口越來越多，女性喜歡傳簡訊和影片，跟孩子、朋友聊天，男性喜歡討論時事。有剛剛領到銀髮悠遊卡的朋友，高興的搭公共交通工具遊街。很多銀髮族女性結伴喝下午茶，購物，看展覽，參加女性成長團體，上各種社區大學的課程。不過這些大都是「剛老」或「中老」的女性，年齡再長的很多還是走不出來。 其實，事在人為。以我這個老了很久的人來說，我謹記一位醫生說的話：「不要以為老了就什麼都不能做，也不要忘了老而什麼都做。」退休以後我狂熱的學畫，十幾年不減熱忱。閱讀的興趣不減，現在愛讀的探險、旅遊、偵探（推理），謀殺天后克莉絲蒂的案件看了很多，因為她不但會寫故事，而且寫人性，人情都很深入。有一次和幾位年輕朋友提到日本推理作家東野圭吾，他們眼睛一亮，沒想到我老人家也知道他。但我認為另一位土屋隆夫更有文學性，那些小朋友就沒有反應了。我愛看的電視節目是CSI，跟著辦案靈活腦子。看探索宇宙、大自然生態，更知道天地之大，個人渺小。對人與人的小是小非淡然處之，心胸自是開闊，是老年最好的養生之道，因此我從不吃補品。據說很多女性愛看連續劇的恩愛情仇，婆媳間的你恨我怨。年老以後，如果以前沒嘗過戀愛的，現在已來不及了。已嘗過的自會永留心頭，不必再為那些男女費時費心。至於婆媳關係，老了更早該甩掉啦！我學會用ipad寫稿，找資料，和朋友、子女通訊，不因年老而放棄。但是「不要忘了老而什麼都做」，我現在也是「低頭族」，走路一定低頭看地面，以防跌倒。注意健康，不為子女增加麻煩。絕不「干擾」子女的家庭生活，不以「愛」之名做自以為對的事。 青春是一定會消失的，而晚霞是不是燦爛就看各人了。